农村土墙:互联网新战场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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河南省洛阳市伊川县农民张跃拽是一名刷墙包工头,从业已经10多年了,手下有五六十名农民工。
这个行当类似农事,稳定又讲究时节。夏末联系农药化肥厂商咨询意向,秋天天气转凉,白酒厂家会主动上门洽谈。但张跃拽注意到,近几年来,农药、小家电、农副食品之类的刷墙需求越来越低。传统产业中,只有大家电和汽车仍乐意“上墙”。现在,他接到的刷墙大单,从过去的创维、联想,逐渐变成京东、天天快报和火山小视频。
农村的第一批网民
截至2017年6月,中国农村网民规模为2.01亿人,农村互联网普及率升至34.0%,但仍低于城镇35.4个百分点,拥有巨大的增长潜力。
从2016年下半年开始,张跃拽发现,互联网成了他生活里无法避开的词。他仍在城市打工的花甲老父花4000多元购买了智能手机,回家时不再和他聊天,而是看网络视频。
早在2015年,阿里巴巴集团创始人马云就自豪地宣称,阿里在农村潜力巨大;小米科技公司创始人雷军也在一个峰会上断言,中国互联网的下一个风口在农村。
恰巧从那一年开始,北京的“村村乐”创始人胡伟陆续接到阿里、小米、优酷等互联网企业的刷墙订单。跨越行业和地理的巨大间隔,他联系到了农民张跃拽。他的公司“占领”了中国农村的第一批网民。
2009年,农村刚开始规模化接入互联网,胡伟的“村村乐”为国内60多万个行政村设立了论坛,村民在上面聊任何话题都行,比如养猪和种菜。
两年后,“村村乐”的注册用户超过了100万,其中三成用户是村干部和教师,另五成是经营大户,基本是农村的第一批网民。
2014年,随着智能手机在农村普及,“村村乐”的注册用户超过了1000万,被称为“站长”的活跃会员分布在30多万个村庄。一家彩电公司的求助,使胡伟发现了“村村乐”的商业运营价值。彼时这家彩电企业在农村做市场调研,村村乐的“站长”基本是村里的核心人物,很快交来了上万份问卷。
而在过去一年里,有400家企业雇佣“村村乐”的“站长”进村推广。其中,8万人刷过墙体广告,10万人派发过传单,推广手机App。这些企业又大多有一个明确要求:千万不要再提“为农村定制”,必须和城市一样,强调“高品质”。
胡伟和“村村乐”就这样成了市场的见证者:他们垄断了第一批农村“意见领袖”,化身营销尖兵,将城市的生活方式带到村庄。那些简单粗暴的墙体广告,渗透着一种对城市生活的向往。
互联网进农村的关键人
南阳市唐河县老谢庄村的陈振彬,2014年第一次在“村村乐”上看到消息:养猪的饲料最好用冷水搅拌,营养不流失。当时的他告别了深圳富士康的电子产品流水线,回家养猪。他发现这个满是农村人的网站很有意思,于是成了“村村乐”的深度用户。
陈振彬这类人是互联网杀入农村的关键。他们介于城乡之间,有一定的文化素养,又熟悉农村情况,能承接各类企业在农村的推广业务。比如,派发传单,帮村民下载App,以及最传统的——刷墙广告。
针对南阳周边的乡村,陈振彬先后接过化肥、家电乃至汽车等商品的推广任务。其中黏性最大、至今仍在经营的项目是“光伏进村”,教农民使用光伏电池发电、赚钱。
他自己的娱乐生活也日渐被各色新闻客户端充斥。偶尔回老家,他弟弟家覆盖无线网络的小卖部成了村里实际上的“中心”——每天都有老老少少十几口人蹲在屋里蹭网。
这里是陈振彬新业务开始的地方,北京上海互联网圈子里那些十亿、百亿大生意的最末一环,依旧要被喷射在农村的土墙上。
土洋结合的渗透
互联网正以一种“土洋结合”的方式渗透进中国农民的生活。陈振彬发现,南阳周边的村子,网购家电已经蔚然成风。独特之处在于,第一家尝试的大户如果选择了京东,全村都将成为它的拥趸。反之,如果领头人在苏宁获得了好的初次体验,影响亦将覆盖全村。
陈振彬见证了那些在都市中“攻城掠地”的热门App如何在农村泥土里匍匐前进:他能从火山小视频一周领走1300元报酬,任务就是帮其在村里散发彩页,然后举着二维码让村民扫描,登记下每一个名字;或者手把手教农民下载银行理财软件,帮他们录入身份信息,告诉他们只要注册,就有“20元返现”。
比起城市里铺天盖地的硬广告和无孔不入的软广告,农村的营销更为直接。张跃拽曾试着推销一款打着“看视频能赚钱”旗号的App。他当时的任务,是走进每个村里的小卖部,和老板用方言套近乎,说服他们在店里挂上App的二维码。在2个小时里,他递了6支烟,喊了3次“兄弟”,成功谈成4家,由此收入80元。店主们欣然应允亦有理由:从他们店中的二维码下载的每一个用户,都将为其带来2元返利。
作为刷了十几年墙体广告的老江湖,张跃拽明确声明,城里人关注的那些或有趣或低俗的农村标语其实都是“扯淡”的噱头,越是玩花样的商家,商品往往越缺乏优势。真正行业领军的企业,广告往往简单,恨不得只刷品牌和商标。他的经验是,墙体广告至多让村民知晓品牌,真正想改变这些田间地头老百姓的生活,要么符合刚需、极具优势,要么离不开复杂的线下活动。
最终,复杂的农村社会选择原始的方法解决信任问题——相信熟人,陈振彬对此感受深刻。他在村里推广某银行App时,有村民将二维码视作可怕的黑洞,“扫一下钱就没了”。直到确认陈振彬本地口音,籍贯也在附近村落后方才安心。
如果缺乏陈振彬这类人,互联网单纯依照城市的逻辑杀入乡村,着实前途未卜。胡伟的判断是,当前互联网应用的操作对于部分农村居民而言,依旧过于复杂。
(《中国青年报》4.11 程盟超)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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